吉美嘉措离家出走,到外面流浪去了。

这些日子,拉姆卓玛像发疯了一样,不要说村里的男女老少去靠近她,就连她的丈夫索巴都不敢回家。

今天早晨鸡叫第二遍时,索巴和前天早晨一样蹑手蹑脚地来到自家门口,偷听里面有什么动静。刚开始,屋子里死一般寂静,不一会儿,就突然传来了那熟悉的叫骂声和哭喊声。

“歪嘴索巴,你把我儿子找回来啊……”

索巴听不下去了,把两只中指塞进耳朵。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慢慢地把指头抽出来,抄着手仰望着天空。乡村的黎明时分,天空像一块宝石一样碧蓝,启明星像他自己一样孤单地停在天边。想着启明星和自己的处境,索巴的心就像被云雾笼罩了一样变得阴郁。

“唉——”

索巴歪斜的嘴里发出一声长叹。他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一样蜷缩在门口,一些往事又像电影画面一样出现在脑海中。

索巴首先想起自己刚到二十岁的那个新年的一天晚上,拉姆卓玛躺在他的怀里轻声唱起动人的情歌:

布谷在南方印度牵挂

百灵于雪域密林思念

千山阻隔难得诉衷肠

但愿栖落一树长相守

……

情意绵绵的情歌,字字句句都凝注着内心中对恋人依依不舍的哀愁和对美好未来的无限憧憬,这两位互相爱慕已久的青年男女,最终如愿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组建了共同的家庭,一直相伴到老。在漫长的生活道路中,两人之间很少发生不愉快的事情,偶尔红红脸也仅仅是为了儿子吉美嘉措的事。

吉美嘉措初中毕业那年,为了让家里唯一一个孩子继承父业,索巴找了各种理由、想尽一切办法,准备让儿子辍学回家。可是,妻子拉姆卓玛却站在儿子一边,极力支持吉美嘉措到州民族师范学校继续学习,而且,还让儿子报考了大学。为此,他们之间发生了一生当中最激烈的争吵,之后发生的事情更令他头疼不已。

自从恢复宗教信仰自由政策之后,索巴常常为自己虽是一家之长却没有权利安排孩子的未来生活而感到郁闷。尤其是那位常给他们家念经的格敦老和尚,一心想让他儿子吉美嘉措出家为僧,对他发出你这个老头以后还要不要依靠寺院之类的不可抗拒的指责。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只好顺水推舟,按照格敦老和尚的想法去进行说服教育。结果儿子吉美嘉措离家出走,老婆拉姆卓玛因为受到刺激而几乎发疯。

“歪嘴索巴,你把我儿子找回来啊……”

耳边又传来那句熟悉的叫骂声,打断了他对往事的回忆。索巴像听到一只凶猛野兽的咆哮声一样立刻站了起来,他从门缝中听了半晌,除了偶尔传来微弱的哭声,就什么也听不到。

“阿爸,你就这样要让咱们家断了子孙后代吗?”

“……”

索巴又想起了那段往事。儿子的诘问无法回答,格敦老和尚的指责不可抗拒,自己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想起这一切,他像看了魔法表演一样感到头晕目眩,简直就要发疯。

第二天上午,门口有个小和尚在叫索巴。他走过去时,小和尚说:“大叔,寺院的寺主喇嘛江央仁波切请您过去一趟。”

“他在哪儿?”

“在格敦师傅的僧舍。”

“我儿子吉美嘉措在不在?”

“在,仁波切是为他的事而来的。”

听到此话,索巴既高兴又紧张,跟在小和尚后面,流着汗向寺院奔去。

中午时分,索巴的儿子吉美嘉措回来了。全村男女老少都在议论寺主喇嘛江央仁波切亲自带来的一个好消息。按照吉美嘉措的吩咐,以拉姆卓玛为首的信徒们手捧哈达涌向寺院。

格敦老和尚和索巴的脸上露出很尴尬的表情,他们规规矩矩地围着江央仁波切转来转去……

(久美多杰/藏译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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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扎西东主,青海贵德人,供职于青海民族出版社。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一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1988年开始文学创作活动,目前一百多篇(首)不同题材的作品已发表在藏区各大报刊上,并收入各种丛书和书系中。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说集《收获的季节》、中篇小说集《洛茫顿珠》、长篇小说《长明灯》;第一届和第八届“章恰尔文学奖”等奖项。